公司聚餐，我將雞扒扔出窗外

陪另一半出席公司聚餐，避免過於親密、也避免過於沉默或冷淡、適度照顧對方，不談尷尬私事、不過度展現工作成就、注意飲酒量、謹慎選擇話題。

老婆換工作，在藝術公司上班，主要負責採購。她的上司也是公司老闆，年約五十的單身女士，邀請我們到她的家短聚。婚後，首次出席這種半正式的公司聚會，她多番提醒我：「唔該你醒定啲。」

我嗤之以鼻：「我不嬲都好醒。」本人強項正是在陌生人面前留下好印象。

熟人面前還好，但面對陌生人，演講技巧媲美Steve Jobs。

她的上司單身無小孩，我們晚上七點前往西灣河她的家作客。上司喝 Sauvignon Blanc 葡萄酒，為我倒了一杯，我老婆喝著 San Pellegrino 氣泡水，氣氛和諧，吃著芝士和餅乾，我也適時講正經笑話，相處融洽。

幽默感、個人魅力、感染力，缺一不可。

上司說她做了拿手好菜，奶油雞扒，正要去廚房端出主菜。老婆轉身對著我微笑點頭，滿意我的表現。上司將三塊奶油雞扒盛在各自的碟裡，淋上濃厚的奶油蘑菇汁，旁邊放上小蕃茄和薯塊。我很高興，賣相不錯。奶油雞扒的特色在於其濃郁的奶油醬汁，使整道菜呈現絲滑香濃口感。

餓了半天，「正啊，我鍾意食雞。」

「試吓，我落咗牛油、鮮奶油、洋蔥、蒜、白酒同香草整個汁。」

上司賢淑得有點像我從來沒有的表姐、表嫂、表姑姐。

我切開雞排，發現它還很生，流出血紅汁液。

雞不能生吃，小學生也知道——生雞肉有沙門氏菌，經高溫加熱後才會被消滅。她們開始進食，我盤子裡的雞卻幾乎是活的。我輕輕揮動刀叉，不知如何是好。我先吃掉薯塊，不能在此時假裝成素食者，煩惱之際，上司說雞蛋麵包布丁還在焗爐裡，想進去看看。

我老婆的雞扒煮得剛好，肉嫩鮮美，她不知道我正面對什麼。

我不能敗給這窘境。

我四周張望，沒有垃圾桶，一塵不染，客廳的窗戶正敞開著。

我知道了——我知道如何解決這塊雞扒。機不可失，必須快狠準。這個主意在腦海閃過，行動機會只得一次，不知是從何而來的勇氣。

我對自己說：「有幾果斷就幾果斷。」

老婆還在咀嚼，上司隨時從廚房走出，我只得十秒時間，不，可能比十秒更少。

我下定決心！

單手拿起雞扒，甩掉大部分奶油忌廉。站起，頭也不回步向客廳，奶油沒來得及滴在地上，我已對準窗戶，直接扔至窗外。

原來，窗戶是關上的。

那是我這輩子見過最乾淨的窗戶，雞扒還在屋內。我沒來得及反應，腦袋一片空白，雞扒的溫熱仍在手心，手指尾還沾有蘑菇顆粒，奶油汁也濺到窗戶旁的沙發上。

雞扒貼在玻璃上，緩緩向下滑，留下一道汁液痕跡。

我立刻回頭看老婆，她目瞌口呆，然後望入廚房，上司還沒出來，眼神先從驚訝變成憤怒，再變得困惑。這是千鈞一髮，這是可一不可再，這可能是我人生走馬燈的重要一刻。

雞扒滑落，掉在窗台上。

雞扒撞擊窗戶的聲音令上司走出來，我無言以對。她看著我，再看看雞扒，還有正從我指尖滴落的醬汁，剛剛滴在木地板上。

我該說什麼？我能說什麼？只能道歉：「唔好意思，我唔......，真係唔好意思......」

她沒有說話，她不是我的表姐、表嫂、表姑姐。

我從茶几拿起紙巾，擦拭傢俱和玻璃上的油脂，再次用手拾起雞扒，回到我的座位，拿起刀叉繼續切，沒有看她們，靜靜吃完整塊雞扒。

整晚安靜得很，誰都不提及剛剛的事。